1837年的一天,十七岁的弗洛伦斯·南丁格尔(Florence Nightingale)暗自写道:“上帝召唤我,令我为他的侍者”。自那时起,弗洛伦斯坚信,她将会明白那项使命是什么。到那时,无论有多么艰难,她都必须服从。她确信天降大任于斯。然而,一直要到十六年之后,她的生活才发生转变,开始这奉献的一生。
在这艰难困苦的十六年中,她的家庭一直不幸地成为她个人成才实现理想的最大阻碍因素。
她于1820年5月12日出生于意大利佛罗轮萨一个富裕的家庭。在那个时代,象她那样受过教育、有涵养的大家闺秀,婚前总是以阅读、音乐和刺绣为伴,还要品茶、摆弄盆蕨,应酬客套,或者更多时候,要是没有宴会或舞会的邀请,就整天整夜地围坐于火炉旁度过她们安闲的每一个时辰。依照社会的观念,攀上一门好亲,生儿育女,当贤妻母,似乎就是这种女人的命运。
但弗洛伦斯却是一个有思想的女孩。她富于同情心,关注社会,不甘于碌碌无为。优裕的生活让少女厌倦。她感到她的生活太沉闷了,让人透不过气来。她真想一声呐喊,震塌这个死寂的牢笼般的屋宇:她的居所是一个美仑美奂、花团锦簇的花园式庄园,而她觉得自己则是被囚于园内的一只小鸟。
于是,她开始了潜心的自学,以期有一天她能自由地振翅飞翔。她迈出了追求理想的第一步。
这样想有所作为的愿望,首先遭到了她母亲范妮的反对。她说,弗洛伦斯的归宿就是为人妻母,何必学数学呢?此时,母亲决想不到女儿今生的作为会从此开始。
不要被一堆无关紧要的事情埋没,被无数的琐事耗尽时光,年方22岁的她时时告诫自己。她要使生活更有意义。但尚未结婚的她,只能听任家人的主宰。
她无不忧虑地在日记中写道:“占据我整个脑海的只是人类的磨难……我无法看到别的东西。满眼尽是饱受忧患、困苦与疾病的人们”。她渴望着做点什么,但她又能做什么?在当时,救济穷人并不被视为明智之举。
到了24岁,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具体的事情。她可以在医院工作,治病救人。这在今天来说该是个明智而值得称道的追求,而在当时却是根本不可能的。
医院是个令人恐惧的地方。那里,阴森肮脏,管理混乱。患有各种疾病的病人挤在同一间病房,卫生状况目不忍睹。有的医院从不洗刷地板,床垫也是湿漉漉的,即使来了新病人,床单也经常是不换的。在作手术前,医生也不洗手,穿着平常穿的肮脏外套,用来遮挡溅散的血迹。
这种情况下,护士当然算不上仁慈的天使,甚至可以说是最卑贱的职业了。人们瞧不起护士,认为只有最糟的女人才会到肮脏的医院里工作。有身份的妇女绝不会到这种地方。
耳濡目染这样的情景,弗洛伦斯甚至不敢向家人表露这个念头。
到了这年夏天,在一位美国慈善家塞缪尔·豪教授的帮助和鼓励下,弗洛伦斯终于拿出勇气来向母亲提起了自己的愿望。
可是一年过去了,她还是找不到办法。弗洛伦斯知道自己必须先接受培训,才能有所作为。于是她决定找一家医院学习护理。这是她把理想付诸实施的第二步。
她的母亲十分震惊,甚为反感。而她的姐姐帕尔丝(一个癔症患者)也勃然大怒。她们的弗洛伦斯去医院工作?这决不允许!这两位家庭重要成员,此时所表现的反对还只是一般般的,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家庭的影响至深,到1845年,弗洛伦斯欲进不能,欲退不愿,渐至濒临绝望。
此时,婚事也搅进来。任凭家庭与朋友的压力,她还是拒绝了亨利·尼科尔森的求婚。这时,她已决意履行自己的天职。
她开始偷偷地研究有关医院的报道,研究任何能够得到的信息,以了解有关医院的运作情况以及有待完善的方面。天还未亮,她就早早地坐在书桌旁,写呀写,请求朋友们为她搜集有关德国、法国医院的报道,所有点点滴滴的消息都不放过。在艰难之中,她逆水行舟,坚持不懈。
她26岁那年,她得悉德国的凯撒斯韦特有一个女执事学院里有许多贵妇人,尊贵而虔诚护理着病人。她想紧紧抓住这黑暗中的一线生机,及时地向母亲提出她要去这样享有美誉的地方工作,以减轻母亲反对她的阻力。但是,她仍然没有勇气。她只是偷偷地坚持着学习。
久久不能实现理想的绝望感终于使她病倒了。27岁的弗洛伦斯神经崩溃。这与家庭的阻力造成的心理重压和理想的挫折是密不可分的。
胸间的梦想时时折磨着弗洛伦斯。1849年底,她再度陷入了绝望,几乎又想自杀。这次起因,是她为了自己的梦想不得不再次拒绝婚姻:一个女友的兄长,一个“我崇拜的男人”,他是那么睿智,曾叫她动心。她已深刻地意识到,这婚姻并不属于她。如果选择结婚,她就无法为世人服务了。
她几乎伤心欲绝。
而她母亲为此勃然大怒。
婚姻问题与母亲和姐姐的干涉,一直困扰着弗洛伦斯走向自立,尽管她努力,却难以超越。
循着理想的指引,她来到德国的凯撒斯韦特,参加当地一所医院的护理工作。她终于有机会耳濡目染一批令人敬佩、虔信宗教的妇女们的敬业精神。两周后离开时她心中带着“勇毅,仿佛什么都不能令我烦忧了”。
这是她实际上迈出的一大步,为她的自我实现的一个起点。
尽管时光非常短暂,但目睹的那一切激发了她的灵感。她写了一本小册子,描述凯撒斯韦特那些妇女的工作。她想要说服那些与自己相似的妇女们,去从事类似的工作,而不要虚度光阴,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聚会品茶、乘车游玩上。
这是她牛刀初试,崭露头角。
而她面对的却是极其尖刻的呵责。
帕尔丝的习惯性歇斯底里骤然发作。母亲范妮则对弗洛伦斯大发雷霆。家庭风暴乍又平地而起,对她肆虐。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中产阶级家庭,未成婚的女孩就像小孩子一样,完全听任父母的管制。她心中的压力也因此骤然增高。
这时,帕尔丝越来越歇斯底里,病情愈加严重。父母双亲齐声指责弗洛伦斯,说她对待她亲爱的、忠实的姐姐,简直是冷酷无情。弗洛伦斯离家独自生活了一年,可帕尔丝却什么也没有享受到。父母坚持要求她在以后的6个月里,尽心尽力地陪伴帕尔丝,以弥补她当初自私自利、自由自在的过失。再一次,弗洛伦斯屈服了。
这种家长制下的青年,灵魂的自由与人生的自由是多么难得啊。
到了弗洛伦斯已经30岁,距她初次聆听到“神的召唤”已过去13个年头了。目标仍然遥不可及。她一心期盼父母恩准,能应允她重返凯撒斯韦特。
6个月的奴役生活!她清醒了,她要同家庭决裂了!她要当一名护士,她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压迫里的觉悟与抗争。
弗洛伦斯只身来到女医生伊丽莎白·布莱克韦尔医生处,当她的助手。这使她意识到,女人一旦下定决心,就能够取得很大的成就。她感到,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就不得不采取果断的行动。
这是一个真正觉醒的时刻,使她脱胎换骨的时刻,因为从此之后,她不再是一个大家闺秀,而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理想与事业可以对别的都无所谓的勇于追求的女人。
她走到了这一步是好不容易啊。
长期以来,她一直渴望家庭的支持,却被当成小孩,随意处理了……她这样想道。
她决定回到凯撒斯韦特。她的父母不允许她向任何人透露她的真实去处及目的,但是他们已经无法再阻挠她的决定。母亲和姐姐陪她一起去德国装作陪她去疗养。
她第一次取得自主权。这个回合的胜利对她的意义是象征性的,却很深远——只要她足够坚强,家庭的阻力也不能不妥协。
31岁的她,终于可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了。
弗洛伦斯写信请求母亲原谅,但没有回音,此后,她再也不请求她们的帮助或理解。这是和解与决裂的最后关头,她们的冷酷使她更加坚定。她终于把这根羁绊自己的缰绳彻底割断了。
当她积极地准备到伦敦一家很大的教习医院去学习护理时,父亲一只眼睛患病,剧烈疼痛。他需要弗洛伦斯的照料,而她也感到义不容辞。于是,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刚刚开始的事业,陪同父亲去外地接受特别治疗。没想到回到家时,父亲已成了她的盟友,共同对抗母亲和帕尔丝。从此她的阵营里有了一个得力的战友。
后来,帕尔丝的发作变得十分严重。他们不得不把她送到女王的御医詹姆斯·克拉克爵士那里,接受治疗。1852年,他很快得出结论,告诉弗洛伦斯,必须与帕尔丝分开生活。只有这样,才能教会姐姐独立生活。
这位心理医生的作用真奇妙,它的话让弗洛伦斯大大开了窍。
弗洛伦斯从没想到,每一次自己对帕尔丝屈从,只会使她变得更糟。现在,有了克拉克医生的意见,她才明白尽量不去理会帕尔丝的发作,继续自己的生活,这对每个人都有好处。
至此,一块对她人生最大的绊脚石,终于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搬开了。
她积聚已久的潜能激发出来,化为行动。她走访各家医院、诊所、救济院和慈善机构。她观察手术过程。她随医生到病房,看他们如何诊治各种不同的病人。……她向法国、德国和英国的一些医院发了一份问卷,然后比较它们的答复,作记录,绘表格,列清单。那几年偷偷自学所获得的知识终于有用了。她使自己了解精通这一领域——她天性就讲究条理、爱钻研、能作决策。这样的能力结出了硕果。1853年,她接受聘请,到伦敦一家护理患有精神忧郁症妇女的疗养院担任高级主管。她受聘负责对医院进行彻底重组。她生平第一次能够有一个工作岗位。在这个岗位上,她将能够从事一生为之准备的工作。……
这个消息使母亲与帕尔丝再度疯狂地歇斯底里发作。她们嚎啕痛哭,斥责弗洛伦斯。她们拒绝进食,卧床不起。父亲从家里搬了出去。
这是对弗洛伦斯的极大反动。她却早已今非昔比,可以从容应对了。家庭的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造就她的坚定不移的个性。
弗洛伦斯丝毫不为所动。
此时的父亲,有感于女儿对事业的执着,决定给她一笔生活费,使她能够自立,成了她铁了心的盟军:他甚至顾不得妻子的勃然大怒了。
有了经济的后盾,弗洛伦斯在伦敦找了自己的寓所。她终于有了一个与家庭开分的、属于她个人的、不受干扰与牵制的自由空间。它标志着她真正的完全独立。
她的父亲,在她走向自我实现的过程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这是她这个家庭所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她终于属于了自己。
之后,弗洛伦斯轻装上阵,大显身手,志愿在霍乱流行期间到伦敦密德尔塞克斯医院护理病人,组织护士团到野战医院工作,起草有关改进军队物资供给和医疗设施供应的建议书,因工作过度劳累、身染克里米亚热而病倒,至战后回到英国,着手进行军队保健管理改革,觐见维多利亚女王,要求建立一个调查军队医务建制的皇家委员会,促成颁布了皇家卫生委员会《军队保健问题令》,又撰写出《关于英国军队保健、效率和医院管理事项的纪要》……至1860年,成立了南丁格尔护士培训学校,南丁格尔助产士培训学校……她还在普法战争期间为英国红十字会工作,后来获得双方均授予她的奖章……她忙于改善病患的医疗条件、救济贫病交加的人、后来还要照顾父亲、姐姐,参与印度改革……直到1907,获得英王爱德华七世授予她功绩勋章,成为第一个获得该勋章的女性。
一个伟大的女性的一生,在走出家庭的阴影之后大放奇光异彩,辉煌夺目。她终于成为一代奇女子,一个“帮助过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