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白领阶层的女士,在夫妻情感关系不甚完善的情况下,在丈夫先前有过一次外遇的刺激下,在对生活还充满好奇心与憧憬的内在活力的推助下,在报复心理和侥幸心理的纵容下,水儿,在某个特殊的情境中,失去了道德自律,做出了和丈夫如出一辙的行为。本来这件事,事出有因,(可以说是对丈夫行为的一种潜意识的怨恨,是对自己心理失衡的某种自我调整),情有可原,(就算是没有丈夫的行为在前,每一个正常女人都有可能在一些特殊的环境条件下失去自制力。),不难理解的,只是某种人性与文化的合理冲撞,但由于水儿本人具有强烈的自我完善意识与高度的婚姻情感价值定位,因此,一旦被丈夫发现,水儿对于自己的红杏出墙,自然就采取了严厉的自我批判的态度,陷入了内疚与反思之中。可是,她的反思是不彻底的,内疚却变成了行为扭曲的动力。反思的不彻底性,表现为两个误区,其一是,她没有真实面对自我的能力,因此,总是不由自主地希望成为一个道德的人的同时,忽视了自己必须首先是一个现实的人,情感的人。其二是,婚姻的重要性被水儿凌驾于情感之上,她的努力也就大部指向婚姻的复合。但是,丈夫并不领情,受困于固有观念,把水儿当成了一个不捡点也不纯洁的女人了,形成了偏见。这样,水儿就觉得很难求取丈夫真正的谅解,心理压力很大,自我的承受力受到了挑战,害怕甚至恐惧婚姻的破灭。
水儿一案其实是分了两个阶段来咨询的。这种区别,以来到深入区之前为第一阶段(2002年9月26日至03年1月6日),到来之后为第二阶段(1月6日至今);这两个不同阶段的咨询目的,有着质的不同。第一阶段的基调,在于“你错,所以你要检讨,所以你要补偿,所以你要忍受”,最重要的指导思想因此而有了严重的偏差。结果造成咨询的效果很不明显,甚至带来了咨询进展与夫妻情感关系改善的阻力。这种阻力,就是水儿越来越觉得难以按照理想的方式与丈夫相处,无法按照自己的准则生活,这种准则,概括地说就是要一心做一个道德的人,恢复原来的夫妻恩爱,走出婚外情的阴影。第一阶段的咨询员们,也大都站在维护传统道德的立场来劝慰水儿,要更深刻地反思自我,纠正自己的行为偏差,“知错即改”,以更温柔地对待丈夫的方式来化解他的积怨,使他回心转意。水儿因此感到了被理解的欣慰,感到了强大的社会支持,并因此加大了自我节制与婚姻内情感投注,也增强了情感关系改善的信心。
但与此同时,水儿在求取“原谅”的道路上却越走越远,日益感到力不从心。此时的水儿,一方面受到心理咨询师的支持,感到自己不再是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另一方面,由于长时间关系的僵化,就是水儿不断地以低姿态求取高傲的丈夫的谅解却不得,认为自己已经尽了很大的力,却象把自己的爱投注到一个深不可测的大海里,连一点涟漪也不起,非常失望。爱人因此也来责备水儿,认为“你是改变不了的”。水儿因此觉得自己已经做了那么多,还要受到指责,深感委屈,不平,甚至于产生了新的怨恨。但为了维持已经有的一点和平,她只能一忍再忍。这种冲突的结果之一,导致了夫妻谈论并实施了离婚。结果之二,则是水儿情感压抑的加深,自我迷失的加重。丈夫方面的观念,其实很难短时间内转变,因此,他的心理优势地位也就不断强化,使婚姻内的平等遭到了严重的破坏,水儿非常压抑和痛苦,却又不得不在克制自我转化丈夫的既定方针下,保持着一个演员般的努力,最后就使夫妻关系演化为主仆关系,象是一个雇主与员工的关系一样。所以,水儿觉得越来越吃力,而且吃力不讨好,眼看着局面一天天恶化,心情也越来越糟糕,甚至产生了心境的障碍,陷入了抑郁而难以自拔。正是这样,水儿才下决心,请求深入咨询,把自己的案子转入深入区,把咨询的目标重新进行调整,变原来的婚姻复合咨询为个性纠偏咨询。水儿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应该有新的开始。”
水儿案子的转机也就在转入深入区的那时候起出现的,在于以她自觉的夫妻平等意识与追求的心理-行为变化。这时候水儿对自己前段时间的咨询进行了一次深刻的反思,她也发现了过去的自责是一种毒汁,长时间地浸淫其间,将会不可避免于导致自己的抑郁。“原谅”二字,重有千斤,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原谅”来“原谅”去的,使婚姻失去了真实的、基于理性的有效沟通,大部分沟通情景,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相互猜忌,浅尝辄止。在沟通与互动中,在丈夫爱理不理,强辞夺理的情境中,水儿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水儿已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正常人,拥有正常的权利了。所以她才再次求变,再次发现需要深入地对自身的一些观念、习惯思维-行为方式进行检查,以突破关系的僵滞与恶化的危险,同时赢得自己心理上的健康稳定、平和快乐。水儿进一步地反思道,如果我也象过去我曾经“原谅”他的行为那样,求得了他的“原谅”,很可能使我们的关系又一次产生不平衡。就如我过去曾经“原谅”他那样,结果就是我的轻视了他,做出了不合规范的事情,引起了婚姻情感的危机。现在,如果我一味地要求他“原谅”,他也可能会做出需要我再次“原谅”他的事情来。这样的危机意识,令水儿坐立不安——水儿已明确地意识到此路(原谅之路)不通。水儿总结自己陷于那样被动的局面时谈到了两个原因,一个是依赖,觉得自己根本就离不开他;第二个则是观念错误,觉得自己确实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了不得的(大多数人认为不妥的)错事,应该受到责罚。
有了这些思想上的改变,水儿的问题就转向了行为的自我调整与改变。这种调整与改变的困难在于从习惯的依赖中走出来后的失落感,以及新的基于平等的爱情观建立之后的对于嫉妒心的超越。但我们的水儿做得很好,自我调节能力在观念纠正之后大幅地增强了,因此,给予了丈夫足够的自由度与心理空间。她努力在让自己变得更加心平气和,更加胸怀大度。她把宽容和理解、尊重与平等一起带入了离婚后的同居生活中。她已不再为婚姻的离合而苦恼,也不把自己的人生目标定位在狭隘的婚姻上,而更在意自身的行为的合乎规范,发自真心地对待自己的离婚了的丈夫,对结果看得淡了,轻了。结果,反而因此带来了关系的改良。他们甚至开展了自婚姻以来最真诚的沟通,自由地谈论他们婚姻外存在的亲密关系,并借此开始了一些观念的交换,加深着相互的理解。后来夫妻的矛盾被水儿的母亲知道了,在水儿极需她支持时,母亲表现出了少有的情绪,被水儿的离婚不分居的行为所恼,产生了母女关系紧张。水儿发现自己在难以承受的心理压力下向母亲求助的后果不佳,深为内疚与懊悔。她感到乱了阵角,并产生了浮躁的心理。她看不到婚姻最后的希望,动摇了继续努力的决心。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的独立并没有真正到位,在潜意识里还是非常渴望丈夫能极早回头。水儿不得不进行进一步的自我调整。她借出差在外的时间里,到大自然中静心反思,领悟到必需以更宽容的态度来对待这个婚姻走向,接受所有的可能性,心平气和地面对命运的挑战。这样,她的心理健康之门才得以完全打开,一个独立、自由、仍然热爱生命的她,在出差归来后出现了。现在的她,已能以最宽大的胸怀面对所有的际遇,看谈了人生的挫折与失败,从而心态良好地踏实地过好每一天。她知道,情感的事情要任其自然,婚姻的离合不可勉强,因此,她可以坦然地和离婚不分居的丈夫继续以朋友相处,并告诫自己,如果能复合,听由天命,如果不能则也问心无愧,说不定也是给了自己更大的自由与发展的机遇。这样,她的生活因此重新充满了亮色,恢复了她的活力。
当然,水儿的命运其实还是一个未知数。她到底与丈夫能否破镜重圆的问题悬而未决。但它已经对水儿不重要了,已经不再成为她心理问题的刺激源。换言之,水儿已从一个严重的外部控制者,通过心理咨询变成了一个内部控制者,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的情绪很不稳定,在发生问题时容易产生外部归因,逃避责任,怨天尤人等,而后者则了解自己是事件的参与者,责任人,构成关系的一个主体,因此,也有义务进行关于自己行为的反省,并承担相应的责任,了解自己通过努力,可以一定程度地改变事情的发展方向与轨道。这样的一个人,心理稳定,态度平和,行为有度;这样的一个人,自觉努力改善自己的内在生活质量,一定程度地掌握着命运的钥匙,没有因为害怕失落而时常焦虑,没有患得患失而致使行为失范的危险。这样的一个人,道德自律的同时,充分地喜欢、肯定并接纳自我,热爱生活,不再与严重的内疚相关。这样的一个人,看淡了情感生活的风云变幻,有处变不惊的能力,始终为自己的独立担负自身的所有行为责任。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心理健康的人,有着良好的女性品质:柔软而丰富,同时也具有良好的男性品质:刚强而坚韧,它是水乳交融的精神复合体,是灵肉统一的社会存在。我喜欢水儿现在的样子。
通过咨询,作为水儿一案的主咨询员,我找到了一些带有共性的思考,现在罗列于下,供其它朋友分享:
不自爱者没有爱可言,不自立者无法建立平等的人际关系。
任何把自我牺牲掉而要维护关系的行为都只能逻辑地导致失败。
婚姻咨询的前提是个性的完善,沟通的健全。
依赖的情感最终是靠不住的,以忠诚为条件的爱情也是难以持久的。忠诚只有作为相爱的结果才有价值,不能当成是出发点。任何承诺都是没有实质性的价值和意义的。忠诚当成了对配偶的要求导致了配偶的逆反。
原谅不是真正的理解,也谈不上宽容。原谅是父母对孩子的说辞,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它已从根本上破坏了婚姻内的平等,因此也破坏了沟通起码的平台。
在讨好的,乞怜的行为中,不会有真正的爱。
一个不敢接受有道德问题的自己的人,是不够成熟的,也不可能是真实的。道德有它的相对性与历史性,而不应该成为某种行为的标签。
能够接受所有可能性的人,才是一个具有充分现实理性的人,也才是一个真正独立的个体。
展露自己其实很多时候是最安全的。
怨恨是由自我的弱者定位造成的,受害者角色带来的。